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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荣:明明是大象,却硬要装兔子,这是“战略欺骗”?

导读:当地时间11月14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同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会晤。 相比过往的五次电话和视频对话,这次面对面会谈有哪些点值得关注?众议院失守后,“跛脚”的拜登将如何掌控美国对华政策的走向?未来五年的中美关系又为何会预判“特别难”?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同观察者网分享了自己的见解。

观察者网:这次是两位领导人在五次电话和视频对话后的首次面对面会谈,新闻报道也点出不少细节,比如用同传交流了3小时12分。从已公布的信息来看,您认为相比之前的几次对话,这次峰会会谈有哪些新的进展,或者说,有哪些点值得注意?

金灿荣:现在中美各自国内的政局走向相对明朗:中国方面,二十大进一步巩固了“两个确立”,未来的规划也很清楚;美国方面,中期选举结束了,未见媒体选前不断炒作的所谓“红色浪潮”,民主党的成绩比预想的好,守住参议院,在地方选举上也拿到两个重要州的州长席位,换言之,拜登在美国国内的地位没有像原来媒体预期的那样被狠狠削弱,所以我看拜登也比以前自信了。这是会谈的背景情况。

截至美国当地时间11月16日,中期选举结果(资料图/美联社)

可以说,目前中美关系的矛盾焦点很清楚,两国内部的走向也相对明朗,因此在这个时间点进行对话,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现在看来,应美方邀约——王毅外长专门强调了这点——进行了这么一次3小时12分的对话,而且翻译用的是同传而不是交传,确实涉及的内容就非常多了。

这次会谈,新华社通稿用“深入、坦诚和建设性”三个词来形容,王毅外长在答记者问时定义更丰富,用了“全面、深入、坦诚,富有建设性和战略性”五个词;而且,王毅外长还总结出“三个首次”,即这是中美元首三年来首次面对面会晤,是拜登总统执政后两位领导人首次面对面会晤,也是中美各自完成今年国内重大议程后两国最高领导人的首次互动。从最后的公告来看,美方的内容很简短,495个英语单词,我们这边更详细,有2800多个汉字。这些都可看出,中方觉得这次谈话是有价值的。

主要的价值之一,就是双方的底线都划得很清楚,像习主席就明确讲了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第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台湾问题对中国意味着什么,以前也说过,而这次讲得这么清楚,我觉得对美方还是有一点提示作用的。

观察者网:确实,拜登在离开华盛顿前曾表示,他希望“阐明各自红线是什么,了解他所认为的中国国家关键利益是什么,以及我所知道的美国关键利益”,而习主席说“台湾问题是中国核心利益中的核心,是中美关系政治基础中的基础,是美国不能也不应逾越的红线”,这话算是对拜登关注的确切回应。而在会谈中,拜登依旧是那套话术,说美方坚持一个中国政策,不支持“台独”,不支持“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不寻求把台湾问题作为工具遏制中国。但是,说是这么说,美方还有个挺膈应人的动作——会后会向台湾通报这次会晤情况。您怎么看这一言行?

金灿荣:对于中美关系,拜登政府的总思路就是中美竞争,而且要激烈竞争,美国国内也要加强实力——他现在承认美国在基建、一些新行业领域实力不如中国——同时动用全部的盟友力量来对付中国。但是,他又害怕真的冲突,因为没有百分百的胜算,即使胜了,美国也是伤痕累累。所以拜登政府多次主动提出要和中国谈。也有不少报道提到,拜登很久前就想和习主席见面,年初就有这提议,只不过我们这边一直没回应,现在G20,两人终于有机会见面了。

这次他应该是抱着两个目标来的,一个是希望中美不要冲突,再就是他也有几个需求需要中国的帮忙。首先,希望中国在俄乌冲突上不要明确选边站,因为中国要是真下场全面支持俄罗斯,这么大的力量是可以把整个现有局面颠覆的;其次是朝核问题,现在半岛局势挺紧张的,他希望中国能帮点忙;再次是经济,虽然美国最新的通胀数据7.7%比预期的好,但实际上危险并没有过去,他也着急;最后就是气候变化、粮食安全、公共卫生等全球问题。

但是,尽管拜登有这些现实需求,美国的整体思路依旧没有变,还是以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而且还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对待,于是就出现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情况,即一方面积极寻求中美对话、有求于中国,另一方面一些基本做法又没有改,其中就包括美国公开讲了,在两国元首会晤之后,还要向台湾通报。他们还是没有放弃台湾这张牌,这会是以后的巨大隐患。

尽管如此,因为中方释放出的信号再明确不过了,所以这一次他们也知道中国对台湾问题的重视无与伦比,也因此我看拜登给的“口惠”也比以前多了一点,从原来的“四不一无意”改成“五不四无意”,增加了不支持“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无意寻求同中国“脱钩”,无意阻挠中国经济发展,无意围堵中国。

观察者网:目前来看,竞争难以避开,但又要避免滑向冲突,双方如何把握这个度?

金灿荣:这次元首会晤为中美关系发展指明方向,双方在会谈中的表态和承诺算是画出框架,至于进程的推动,有赖于一系列不同领域、不同层级的对话。比如两国在外交安全、经贸财金、气候变化团队等领域都有对话渠道和机制平台,一些过去暂停了的工作组也重新启动了,一些人文交流也在慢慢恢复。

观察者网:拜登也说了要阐明其所知道的“美国关键利益”,不过官方通报和媒体报道中对这点笔墨甚少,您刚聊到他的四大现实需求应该也算不上美国的“关键”利益……

金灿荣:美国的关键利益,就是维护它的世界领导地位。

今天的美国跟1945年二战结束后的美国,真的是不一样的美国。那时候的美国真是力量巅峰,靠自己的力量打出江湖地位:制造业产值快占到全世界的一半;军事上相当能打,二战时是唯一两洋作战的国家,贡献也大,被叫做“民主国家的兵工厂”,向苏联、英国、中国提供了不少援助。谈及美国当时的强大实力,一般我们会用这些数字:从日本发动珍珠港偷袭到日本投降这三年半的时间里,美国竟然造了29万架作战飞机、100多条航母,以及2000多艘驱逐舰、护卫舰。

那时候的美国综合国力强大,凭自己的力量取得世界领导的地位。而今天的美国早已不复当年,产业空心化,制造业产值不及中国的一半。今天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全靠维系旧有体系所决定,体系崩了,它的地位就没了。形象说来,它不是007主角,正值壮年,孤胆英雄,英俊潇洒,动作灵敏,反应特快,智慧过人;今天它就是一老头,身体功能已经不行了,但手上的权力仍特别大。

对于今天的美国来说,核心的核心,就是维持其世界领导地位。而这次会谈,我觉得拜登应该是挺满意的,因为习主席非常明确地讲了“两不一无意”,即“中国从来不寻求改变现有国际秩序,不干涉美国内政,无意挑战和取代美国”,给了他想要的承诺。

美国国内现在有一派人总觉得中国老谋深算,比美国人狡猾。代表人物就是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写了本《百年马拉松:中国取代美国称霸全球的秘密战略》,说中国从孙中山开始,孙中山、蒋介石、毛主席、邓小平都在骗美国,拼命发展,却天天跟美国说“我不行”,实际上就是要取代美国。明明是大象,却硬要装小兔子,他觉得这是一种战略欺骗。也因此,这帮阴谋论者甚至有点讨厌我们国内的公知,这些公知天天真诚地跟美国讲“中国不行”,结果最后变成“你忽悠我,把我给骗了”。

这一次习主席就很认真地跟拜登讲,我们没有这些玩意儿,我们的战略意图很清楚,就想着好好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用通稿里的话说,就是“中国党和政府的内外政策公开透明,战略意图光明磊落,保持高度连续性和稳定性”。

观察者网:先前的讨论也点到美国中期选举结果,现在拜登成了“跛脚总统”,您认为这可能会如何影响他接下来的对华政策?不少评论都在说,反华已成为两党的最大共识。

金灿荣:这次中期选举,民主党的表现还不错,共和党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两党各执一院,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党恶斗形势将更严峻,拜登实际上受到的制约会更大。

共和党的凯文·麦肯锡跟参议院以前的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不太一样,麦康奈尔这人比较温和,不那么锋芒毕露,而麦肯锡非常强硬,是共和党里的男版佩洛西。

拜登对参议院的控制要更好些,50比50,靠副总统哈里斯的关键一票掌握多数,但也有个问题,有个叫曼钦(Joe Manchin)的民主党参议员常和共和党站一块儿,这样一来就会让拜登很难受。

至于对对华政策的影响,我们得做好更多的准备。

我个人的感觉是,拜登本人确实重视对华关系,属于美国决策圈里相对理性的力量,但问题在于他掌控政治格局的能力非常差,在中期选举以后受到的限制会更大。

此外,拜登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的几个主要外交幕僚都有问题,布林肯和沙利文相对年轻,现在比较狂,鼓吹同时遏制中国、俄罗斯两个大国。从国际政治常识来讲,不应该跟中俄同时对抗竞争,这是很犯忌讳的,太难了。你看老派的现实主义者基辛格就因此急得不得了,近来在好几个地方发言说不能这么搞,但那些人不理这老头。

布林肯和沙利文(资料图/美媒)

对美国政治的掌控力差,再加上班子有问题,这两个因素就容易导致拜登的承诺变得更不可靠,对此我们要做好准备。

观察者网:记得您在八月份的一次公开讲座中曾预判,“未来二十年中美关系都是竞争为主,但未来五年会最难,特别难,这五年挺过去后就会好一点”。为什么是“最难”,能否再详细说说?

金灿荣:我判断中美关系未来五年最难,逻辑主要基于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就是未来五年是中国赶超美国的五年,而在赶超过程中,美国的反应一定是最激烈的。

对于没有可能赶超自己的国家,比如你看不少资本都在吹印度,但美国内心根本不紧张。因为印度的根本问题就是社会结构是前现代结构。资本是外来的,技术是外来的,这没问题,好比从西方、中国或俄罗斯买的树栽在印度都可以活,但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需要不同的社会生态,而印度缺乏应有的生态,难以自主产生工业化,这是印度真正的问题。因此我老说,印度要想自主工业化,它需要一场极其伟大但可能代价极其昂贵的社会革命,这场社会革命也需要一个毛泽东;然而,印度永远不可能有毛泽东,这是印度真正的挑战。

美国深知这一点,对于没潜力赶超它的,它就不紧张;如果真让你超过它了,那也就算了;就是在追赶、即将超过的时候,它最为紧张。而未来五年是中国追赶美国的关键五年,如果中国在这五年做得好,GDP应该就能赶上美国,芯片、高端材料、工业检测设备等当下的薄弱项基本上也都能突破——按过去的经验,只要我们重视,再加上举国体制,就一定会有突破。

第二个理由,未来五年,台湾问题将是最尖锐的,最容易出事。

第三个理由,现在美国国内政治继续分裂,而按照美国的毛病,这矛盾一定是外移的。中西方文化的根本不同,就是我们一有事就先自己检讨,思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而他们有事就怪外面。

现在看来,特朗普两年后重新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当下共和党主流是排斥他的。当然,不排除他会以第三党的身份出来捣乱,届时共和党就会输掉选举,再或跟他寻求某种妥协,比如劝他退出,许他“若被民进党清算,共和党保护你”之类的保障。

妥协之后,很可能就是佛罗里达州州长德桑蒂斯出来。现在美国有一部分人已在提醒,德桑蒂斯的基本政策主张其实跟特朗普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是特朗普2.0版,更年轻、更狡猾、更圆润,实际上对美国政策的冲击会更大。

我对未来五年中美关系的判断主要就是基于这三个原因。而二十大报告从国内国际多方面考虑,也提到未来五年是非常关键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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