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着，就是珍宝。”
“荐荐，你快把纱窗关起来，待会儿又进蚊子了。”
“哦！”荐荐跑到窗户那里，却没有关窗，煽着手跑向我，“飞进来一只大蚊子。”
“我打死你。”
“不要打不要打。”她把头整个埋到我胸前，使劲的蹭。我前天刚练完的胸，被她用下巴故意摁呀蹭呀，疼得直叫。
“快去锻炼！”
她这样向我喊了几次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她叫我去锻炼不是为了我的健康，而是为了她的娱乐，只要我有酸胀的地方，她就可以到处戳，把我当尖叫鸡揉搓。她在我身上的恶作剧有上百款，只要我回击，她即刻装可怜装可爱，先贱后萌，我就吃这套。
最近她爱飞拖鞋，这也不是什么新款游戏，玩了也有好多年了，只不过恰逢技术升级，抬脚飞出去的拖鞋更精准了，我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遭遇冷枪的风险，不知何时就有一只拖鞋呼啸而过，砸到我的背、我的屁股、我的腿，爆炸之后，是她的狂笑和sorry。我威胁她，“你的福气在后头。”
十天前，睡前拉窗帘，我看见白色的纱帘上有一团毛茸茸的灰色球状物，我大叫一声，以为是个大蜘蛛，叫荐荐过来看，看仔细了，我喊了出来，“是蝙蝠！”
不知道荐荐是我的叫声还是被蝙蝠本身吓叫了起来，一边喊一边冲出房间，“啊！！！！怎么办怎么办！”
“我去拿个手套抓它。”
荐荐吓得直跺脚，把表妹扬扬喊过来看。扬扬听说是蝙蝠，吃瓜一样地跑进我们房间，她一点都不害怕。
荐荐躲在旁边问：“怎么办，能不能动？要是带着新冠病毒怎么办，要是咬人怎么办？”荐荐从小没有在家里见过蝙蝠，至多在爬行动物馆里见过，她印象中的蝙蝠联想着果子狸和吸血鬼。
我和扬扬在农村长大，房间里进个蝙蝠，不是什么新鲜事，那时候大人们觉得家里飞进蝙蝠，是福气到了，是好事。
眼前的这只，还毛茸茸的，是蝙蝠幼崽，此刻应该在睡觉。
我戴上烤炉硅胶手套，站上窗台，准备抓蝙蝠，荐荐喊我等一下，她去拿相机准备拍下全过程，但又不敢，乱叫着把相机把扬扬拍，这种心情就和她坐过山车是一样一样的，又喜欢刺激，又害怕的要死，此刻已经撤到了门口。
手到擒来，蝙蝠被我抓住，张着血盆小口，狰狞着十几颗针尖般的牙齿，那种毫无力量的示威真的震慑到了我，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是在女生面前继续装无事，还逗荐荐要给她看，她尖叫着差点夺门而逃。
我准备把蝙蝠直接丢出窗外，但怕它摔死，所以放在了空调外机上，赶紧锁上窗户，探着头隔着玻璃看它，荐荐也过来看，但总担心屋子里不止一只蝙蝠。
小蝙蝠的头微微的左右转着，也不挪动，眼睛像圆珠笔的圆珠那么大，黑亮亮，长在一张有点像刺猬的脸上，身子毛茸茸的，像一个灰色大福，只要不张嘴，简直萌坏了。此刻，我们都觉得它很可怜，开始担心它，它不会掉下去吧，它不会冻死吧，它不会被什么东西给吃掉吧。
“我们把它当宠物养吧？”我说。
“别别别，会有病菌的。”荐荐说：“我们找个纸盒子，装在里面，就可以保暖，也可以防止它掉到楼下。”然后我和荐荐就到处找纸盒子，其实我们每天都有好多快递盒子，只是那天勤快，都给扔了，居然一个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在库房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又在里面垫上布以保暖，放上重物以防止风吹，拿到卧室里，却发现小蝙蝠已经不在了。我们一下子安心了很多，这么几分钟的时间，蝙蝠幼崽应该是发出了什么声纳之类的东西，被妈妈接走了。
那天夜里，荐荐吓得不轻，她问我要不要到其他房间睡觉，怕这个房间里还有蝙蝠。我一面安慰她肯定没了，一面觉得脚底下的被窝里还有床底下都藏着蝙蝠，因为怕折腾，我打保票说：“没了，我刚才用手电检查过床底下，检查了被子，也检查了衣服堆。”这样骗过自己和荐荐，心安了不少，然后说：“蝙蝠妈妈这时候应该在给小蝙蝠喂奶。”
“喂奶？”
“昂，不然呢，你是不是以为蝙蝠是下蛋的？人家是哺乳动物。”虽然这么说着，可我也实在无法想象蝙蝠喂奶的场景。
蝙蝠幼崽之所以出现在窗帘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有师傅来换空调，管道里原住着蝙蝠，恰好被放了进来，或者只是因为荐荐没关纱窗？
荐荐很多时候都会只开不关，所有的抽屉、柜子、窗子、灯，都喜欢只开不关，当我走进房间，抽屉有三四个开着的，柜门开着的，灯开着的，还有衣服挂在抽屉的边缘，周围的四五个收纳箱都是饱满且瘫软，一个月前的旅行箱也是摊开的，还有编织袋装着准备换蚂蚁森林积分的衣服，那场景总让人觉得家里刚刚被洗劫过。
为了与荐荐共存，我曾经练习从卧室里摊开的行李箱上跳过去，经过熟视无睹的阶段，再练到不动心的程度，最后就是自然的爱，再看到混乱现场，我会从当中觉出一种美，而且会立刻联想到，上天赐予了我这么爱穿搭的妻子，我是愿意要一个家里收拾很整齐但穿衣很干练的，还是愿意要这样一个荐荐呢，再让我在娘胎里选的话，我还是选荐荐，这样的荐荐，我在哪里也找不到。
从忍受到喜爱，这是爱的练习，还是别的什么？荐荐喜欢试探着问我：“你是不是被我PUA了？”
“没有啊。”
此后她又问是不是我被她PUA了，会问：“你是不是被我ABC了？”
我说：“没有，我被你KTV了。”
“啥，被我DNA了？”
“我被你芭比Q了。”
这不是什么精神控制，应该是我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泡着荐荐的形象，一直刻到DNA了。我的一切的行为习惯，都刻着她的痕迹，她塑造着我，从我的穿衣打扮，到我的看剧审美，从我的饮食习惯，到我的价值构成，我怎么想一个问题，怎样看一个人，无处不是在我们俩的共生环境里浸泡发展。谢尔顿给艾米送过一个脑补扫描图，有一个区域是亮的，那是因为他想到了艾米。如果给我也扫描一个，当我想到荐荐时，应该脑子里亮得像夜晚的重庆，里里外外，层层叠叠，全亮了。
我们是彼此的乐器，也是彼此的演奏者，听说有一个一万小时定律，如果对一个事件有效练习一万小时以上，就会成为高手，那我和荐荐对彼此的练习，都是高手，我们练得无比认真，行之有效，即使当中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不会想着向任何一个外人求援，我们只求助对方，即使遇到最困难的时候，也绝不会有半点念头想到中途放弃。我们就这样练习着，成了彼此的高手，抬手演奏，娴熟、宁静、动人、富有激情，怎样的即兴听起来都悦耳，怎样的练习曲听起来都是天籁。
我们每天控制不住的要说我好喜欢你，每天忍不住的要拥抱和亲吻，拥抱都会超过一个小时，会抚摸头发和脸胖，会脖子蹭脖子，会窝在一个窝里睡午觉，如此的光景里，我会觉得我们俩像两只动物，对于动物而言，抱抱贴贴，挤在一起睡觉晒太阳，那真是最寻常不过了。只不过人总觉得自己高出动物一大截，不太需要这些，但我们真觉得这样太治愈了。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天，青少年可真是可怜，对于亲密关系，他们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时候可以和父母亲密，长大了可以和伴侣亲密，唯独青少年时期，明明这么渴求感情渴望亲密，却多数无法和父母再亲密，也无法找到伴侣。得不到满足也得不到练习，有的还会要求着长到一定的年纪就自然会了，而且是带着义务要去完成亲密的组建和繁衍，这对人类来讲，真是太冷酷太反人性了。
我是一个热爱工作的人，也热爱过日子，除去工作和生活的很多时间，我的野心不时躁动，时时想做大事，但在图大事却浮躁的那些踌躇满志左顾右盼时，其实都是在虚度。唯独和荐荐在一起，不论做什么，就会感觉到存在和永恒，感觉到丰盈的充实和强烈的幸福。
荐荐总问我，“我又没有用，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说，“要什么用呢？”
“我对你有价值么？”
“你存在着，就是珍宝。”
